被泼了满身污水的那天，沈亦白递给了我一件外套。
于是，我将他视作青春里唯一的救赎。
直到某一天，少女心事骤然暴露在人前。
沈亦白知道后，冷淡瞧了我一眼。
他直言道，我跟他有云泥之别，让我多些自知之明。
那天，我在众人的讥笑声中面红耳赤，他也成了我青春里无关紧要的一笔。
七年后，同学聚会上，我再次见到沈亦白。
他叫住我，说自己后悔了。
1
从教师办公室回来时，班里的同学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。
校花苏婉若正坐在我的位置上。
她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我的笔记本，同时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。
见状，我身体下意识一僵。
脑中的弦瞬间绷紧，似乎随时都能断掉。
可没人会在意我的反应。
见我回来，苏婉若轻笑一声，自顾自走上讲台。
“既然余周周同学回来了，那我们就一起看看她日记本里写了些什么龌龊的东西。”
闻言，班里的同学都一脸看好戏地看向我。
我的大脑一片空白。
心中只有一个念头，不能让她读出来。
于是，我慌忙地去抢那本笔记本。
可还没走到苏婉若跟前，就被几名女生拖了回去。
她们死死压制住我。
苏婉若得意地睨了我一眼，讥讽道：“余周周，你都敢写，难道还怕被人念出来吗？”
我咬紧牙关，没有出声。
屈辱和羞愤几乎要湮没我。
我听见班里的同学在起哄。
“婉若，快念出来，别管她！”
“看余周周这样，她日记本里该不会写的是她做的坏事吧？”
“哈哈哈，你看她那蠢样子，我看八九不离十。”
枯燥烦闷的高中生活里，欺辱同学无疑成了他们为数不多的乐趣。
苏婉若清了清嗓子，声音婉转地念道。
“那天好冷，沈亦白同学递给我了一件外套......”
她后来说了什么我没听清，时间恍惚又回到那个傍晚。
苏婉若带着一群人将我围堵在厕所。
她们扒掉了我的校服外套。
紧接着，一盆污水从我头顶浇下。
突如其来的凉意让我浑身一个激灵。
泥土的气味充斥在鼻腔，我却有些庆幸，她们没有用其他什么水。
可当她们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我湿透的上半身时，我立刻意识到了什么。
我难堪地低下头，双手环抱在胸前。
苏婉若捂嘴，一幅震惊却又预料之中的模样。
“我真没想到，陈慧慧说的竟然是真的。”
陈慧慧是她的小跟班。
见我头垂得更低，苏婉若继续道：“余周周，你连内衣都不穿，又想勾引班里的哪个男同学？我真是没见过比你还放荡的人，既然你这么喜欢男人，那就这样穿出去给他们看好了。”
被淋湿的衬衫紧紧贴在上半身，轮廓若隐若现。
我艰难地扯出一丝苦涩的笑。
妈妈暴怒的吼声似乎再次响彻耳边。
“买什么内衣，你知不知道你花了我多少钱了？！那些钱是要留给你弟弟的，你别想再抢走一分！矫情什么，不穿又不会死！”
于是，无论寒冬还是酷暑，我都不曾脱下外套。
可这个秘密还是被她们发现了。
回过神时，苏婉若正推搡着我，往厕所外走。
离下午放学还有最后一节课，走廊上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同学。
有男有女。
他们正好奇地观望着。
指节被我捏得发白，我恳求地看向苏婉若。
“把外套给我，我不能这样出去。”
后者嗤笑一声，戏谑道：“怎么？你都敢不穿内衣，难道还怕被别人看吗？”
2
我还是被她们拖拽了出去。
众目睽睽之下，我抱胸蹲在地上，不敢挪动半分。
无助和绝望几乎要让我窒息。
沈亦白就是在这时出现的。
他驱赶周围看热闹的同学，不嫌弃我身上的污泥，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在了我的肩上。
所以，喜欢上他，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。
之后的每篇日记里，都多出了沈亦白三个字。
我将他看做生命里的救赎，青春里唯一的色彩。
字里行间永远藏着对他炙热盛大的爱意。
尽管我从未想过将这个秘密告诉谁，包括沈亦白本人。
可还是被发现了。
并且是以这样难堪的方式公之于众。
耳畔响起嘲弄的哄笑声。
“余周周她疯了吧？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，竟然敢喜欢沈亦白？”
“我是沈亦白的话，估计要恶心吐了。”
“这跟农夫与蛇有什么区别？沈亦白好心帮她，却不想给自己招来一朵烂桃花。”
“无论是家世还是长相，沈亦白哪哪都好，怎么可能会看得上余周周这种人？”
在众人的鄙夷声中，我将头越垂越低。
沈亦白正坐在教室的角落，一心解题。
和煦的阳光洒在他俊美的侧脸上，投下一片阴影，美好而温暖。
从始至终，他都没朝我这边看，哪怕是一眼。
苏婉若念完我的日记后，假惺惺道：“余周周同学这么喜欢亦白，不如问问他，对你是什么看法？”
我的脸上血色褪尽，只拼命摇头。
“不要、别问......”
苏婉若当然不是在征求我的意见，她只是想看我出丑。
少女走到沈亦白跟前，娇笑道：“亦白，你刚才也听见了余周周日记本上的内容，你对她暗恋你这件事怎么看？”
沉浸在数学题中的少年终于抬头。
他眼中带着几分被打扰的不悦，蹙眉朝我这边望来。
下一刻，只听他冷淡道：“这里是现实，而非童话。在这里，王子不会爱上灰姑娘，丑小鸭也不会变成白天鹅。”
他的意思是，永远也不会喜欢上我。
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。
不知为何，我的心脏却泛起细细密密的疼。
大约是受伤后沈亦白递来的创可贴、他有意无意的维护，让我恍惚觉得自己有几分特殊。
于是，当已知的真相暴露在眼前时，竟生出一股荒谬的悲凉。
苏婉若闻言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。
她得意地看向我，冷冷道：“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，喜欢沈亦白，你也配？”
我忘记那天是怎样过去的。
只记得，好像也没有那么难捱。
因为这件事，我隐隐约约明白一个道理。
没有人有那闲工夫想成为谁的救赎，这不过是弱者自救的一种方式。
显然，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的行为非常愚蠢。
可我没想到的是，放学时沈亦白会叫住我。
身姿颀长的少年挡在我身前，却又迟迟不语。
我想绕道走开，可沈亦白的身体几乎是把出口堵死。
深吸一口气后，我仰头问道：“有什么事吗？如果你是来质问我今天所发生的事，我为擅自喜欢你这件事很抱歉。”
“我从未想过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，不过你放心，我会解决掉给你造成的一切麻烦。”
3
沈亦白眉头紧锁，似乎是在为我的态度感到不悦。
向来感情迟钝的他，难得笃定道：“你生气了。”
我果断点头。
“是。”
在沈亦白回答我之前，我继续道：“不过我是在生自己的气，因为自己的懦弱而生气。”
闻言，少年似乎松了一口气。
他将手中的牛奶塞进我手里，矜骄道：“我不爱喝这个，给你。”
过去一整年，沈亦白每天都会给我一盒牛奶。
因此，我总以为，自己有几分特殊。
可直到今天才明白，在沈亦白眼中，我或许和垃圾桶没有区别。
处理的都是他不需要的东西。
于是，我当着他的面，动作利落地将牛奶扔进了垃圾桶。
平静回答：“我牛奶过敏。”
沈亦白一愣，嗓音无端带上几分恼意。
“你喝了快一年，怎么就今天过敏？”
听上去是很拙劣的借口。
可他不知道的是，我没骗他。
每次喝完牛奶，身上都会泛起星星点点的红疹子。
之所以喝下，不过是因为这是他送的。
我不想再与沈亦白有过多纠缠，看着他的眼睛，认真道：“我要走了，麻烦让一让。”
沈亦白仿佛没听见似的。
他固执挡在门边，脸上的表情十分生动。
“你是因为我今天说的那番话生气？可我并没有说错。余周周，无论从哪方面来看，你都配不上我，但只要你......”
沈亦白的话没说完。
我不知从哪儿生出的一股蛮力，直接将他推开了。
一路狂奔。
直到身边没多少人影，我才停下脚步喘息。
泪水如断线珠子般，不听使唤地一颗接着一颗滑落。
听了那番话，要是情绪没有丝毫波动是不可能的。
但沈亦白说的没错。
他是校草兼学霸，家境优渥。
而我，敏感自卑，无论是哪方面都不突出。
他不喜欢我是情理之中的事。
可偏偏他三番两次地护我，让我一边清醒一边沉沦。
若即若离的态度最是磨人。
幸而，我想通了。
与其将希望寄托在一个毫不相干的男人身上，不如花更多时间提升自己。
沈亦白没错，错的是一直心存幻想的我。
第二天下课后，我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。
果不其然，她开始质问昨天发生的事。
中年女人审视地看向我，严厉道：“余周周，听人说你勾引班里的男同学？”
我不再像以前那般唯唯诺诺。
而是挺直脊背，掷地有声道：“老师，我没有。您不要听风就是雨，说我勾引男同学，您先拿出证据来，我头太小，戴不了别人乱扣的帽子。”
班主任一噎。
她看向我的眼神中带上几分怒意。
“余周周，你怎么跟我说话的？！”
我唇角勾起一丝冷笑。
似笑非笑地反问道：“老师您怎么不想想，我为什么只对你这个态度？”
刚开始，被苏婉若校园霸凌时，我不是没想过向老师家长求助。
可她们给出的始终是一致的答案。
“她们怎么就欺负你，而不欺负其他同学，你该好好想想自己有什么问题！”
典型的受害者有罪论。
如今，我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回去。
她是非不分、黑白不辨，我又凭什么给她好脸色？
4
班主任拿起教鞭在桌上重重一敲，企图震慑我。
“小贱蹄子，你有本事再说一遍！”
我什么都没有，怕什么呢？
于是，我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。
班主任被气得面色涨红，下一瞬，扬起教鞭就狠狠朝我抽来。
她连续抽了十几鞭，可我却没感觉到多疼。
全身兴奋到颤栗。
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录音笔。
不久后，这些都会成为扳倒她的证据。
一瘸一拐回到教室时，苏婉若拦在我跟前。
她把玩着自己刚烫的卷发，满脸兴味。
“余周周，这就是你觊觎沈亦白的下场，我对他势在必得，谁都别想染指。”
我实在没功夫跟她搞雌竞。
便顺着她的话答。
“好的，你可以让一让吗？”
苏婉若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。
但她今天心情好像不错，放了几句狠话后，便离开了。
我顺利回到自己的位置上。
被打的时候不觉得，我现在浑身疼得厉害。
腿上留下好几处触目惊心的红痕。
可我顾及不了太多，疼痛缓和些许后，立马投入到紧张的复习中。
离高考不到一年。
这是我唯一摆脱她们、脱离原生家庭的机会。
其实我不笨。
第一次考试因为分数太高，被苏婉若教训后，我便学会了藏拙。
之后的每次考试都保持在班里最后几名的位置。
而沈亦白也说错了一件事。
在学习上，我完全能碾压他。
可我实在有些看不明白沈亦白这人。
他一边跟我划清界限，又一边毫无底线地接近我。
下课后，沈亦白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支药膏。
少年来到我桌前，朝我伸出白皙修长的右手。
一支小巧的白色圆管躺在他的掌心。
沈亦白的表情有些不自在，他微微偏头，不去看我。
随后，轻咳一声道：“你怎么总是将自己弄伤？用这个擦一擦。”
我冷漠地接过药膏，生不出半分感动。
他当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受伤吗？
沈亦白明明见证了一次又一次校园霸凌，可他始终冷眼旁观。
如今又来装什么好人？
在苏婉若嫉妒的视线下，我毫不避讳地卷起裤腿，将药往身上擦。
见状，沈亦白下意识站在我身前。
挡住了其他人投来的目光。
可我仍然能感觉到，苏婉若眸中的怒火好似要将我灼穿。
沈亦白目光沉沉看向我，嗓音中带上些许教训的意味。
“余周周，回去擦。”
我轻笑。
“好。”
苏婉若果真没放过我。
几天后，她们将我堵进厕所，故技重施。
陈惠惠照例扒掉我的外套，朝我泼来一盆泥水。
但苏婉若似乎还不解气。
她攥住我的头发，狠狠扇了我几巴掌。
我的脸几乎是在瞬间红肿起来。
苏婉若咬牙切齿道：“余周周，你再敢勾引沈亦白，就不是几个巴掌这么简单了。你信不信，我找人弄死你？”
她脸上阴狠的表情，完全不像是不谙世事的高中生。
我朝厕所角落看了一眼，确保刚才的一幕被拍录了下来，才向苏婉若反击。
我攥紧拳头，就朝她脑袋上砸。
苏婉若一时吃痛，攥紧我头发的手下意识松开。
她单手捂脸，不可置信可看向我。
“你竟然敢还手？！”
